秋秋与阿明_01~03


01

秋秋静静地看着雨打在行驶着的车上,或粉碎或在车窗上爬行出一道痕迹,但秋秋不是一个静静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会爆炸的人,她身体里面的那种安静,是被核平了的广岛的那种安静,是一种忘掉该如何悲恸的木然,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于是开口夸雨好美,把行人淋得好狼狈,狼狈的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多可笑,然而她是安全的,她被包裹在开着空调的车里,车上还有你。

被“你”指代的男人把着方向盘的手很纤长,右手中指结茧处有洗过的墨渍,她知道他喜欢用钢笔记个案,墨水快要枯竭时求救的嘶鸣让人心碎。

他笑着说她好会同情别人。秋秋感到奇怪,我刚才说了多残忍的话啊,幸灾乐祸的样子那么丑,怎么是好会同情别人呢。

他说真正残忍的人看不见别人在难过,你共情所以害怕,你在害怕所以嘲笑,你嘲笑了所以划清界限,你划清界限了所以心安。所以秋秋小姐,你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秋秋笑了:“阿明先生,你好会安慰人,可惜我不是你的病人。”

 

02

秋秋不是阿明的病人,但差点就是了。

当初她走进咨询室时阿明坐在沙发上等她,英俊不张扬地写在他脸上,举止温和得恰到好处,她年轻的心就为之一颤,但同时觉得,这或许是不应该的。

然而阿明第一句话是,秋秋小姐,我们是认识的,我住你隔壁,有时会通过窗户看见你出门。

她当时就哭了,哭到要用声音把整个房间砸烂,一边哭一边问为什么连你都要抛弃我,语气熟得像对一个从她五六岁就开始对不起她的人说话。

她是从精神科转过来的,几个医生对她的诊断有分歧,她也讨厌吃药,辗转了几道后最终被介绍来这里的她,已经知道到了熟人间不能咨询的铁则,她知道她又要被踢到另一个地方,只是因为她和这个人是邻居。

她同时觉得心里那份拼命想隐去的期待被粉碎了,出于意识层面的廉耻她并不想承认那是什么。

她哭完了用钱买来的一小时,忽然安静下来,像个正常女孩那样迷人,比正常女孩迷人许多。她道歉,说这种行为让她想起小时候不愉快的回忆,是什么回忆,不想说。

 

03

之后秋秋被介绍给另一个人,每周五六点离开,然后,不知为何理所应当地搭阿明的顺风车回家。

她不是那种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如何开始的女孩,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这暧昧的小盒子,却带着爱丽丝跌入兔子洞时的神情。

一男一女会把密闭空间里的空气熬成浓郁的甜汤,他们没有肢体接触,但换挡时秋秋会感受到阿明的体温那样靠过来,穿破空气穿破她裸露的大腿挠到她心里。

她会在车里把前一个小时对咨询师说的话再匆匆回放一遍给他,用更加闲聊的语气。他不像她的咨询师那样把自己缩到很小,足够她尽情地放大,他会提起他自己的事情,他的午餐他的噩梦他的钢笔。

有时会说起他经手的案例。

秋秋问他你和我的咨询师会像这样把我的事情当案例讲给别人吗。阿明很坦诚地说会,会隐去名字略掉细节,甚至有可能会变成教学案例,让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用整整一周的时间去讨论去分析去写报告,会出现在考卷里,ABCD。

秋秋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标本,她在解剖楼摸过的那些开肠破肚的尸体,教学课本上病变的器官图片,以前她面无表情地面对没有名字的它们,后来别人面无表情地面对没有名字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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