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信-上(双龙组 大正paro)

《信》

荒x一目连

时代是大正,1920年左右的日本,两个大学生别扭的恋爱物语,上篇!

  一目连已有一个月不理荒。

  也并非陌路那样全然不予理会,偶尔在校园里碰上时,一目连还会向他点头,说声“贵安,荒同学”,这举止在外看来无可挑剔。然而也就是这声又礼貌又见外的“荒同学”,刀子一样深深扎着自己,每每此时,荒便哑在一旁,被旁人看去了,还当荒不知礼教,连寒暄也不回应同窗。

  他气急败坏地轰掉所有约他放课去浅草的苍蝇,一个人杀气腾腾地挑了学生最不愿意走的路回家,路上一个同校的也没有,心情舒畅。

  荒不喜欢和同学挨在一起,那些人巴不得睡觉也穿着制服,就为了让扣子上帝大校徽那金晃晃的光,里三层外三层漆在自己脸上。然后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谈起日俄战争,谈起米粮暴动,个子都比路人拔高了一个头似的,自以为受人尊敬得很,实际上在别人眼中,聚在一起就叽叽喳喳不停的帝大生,不过是一群黑乌鸦,黑苍蝇,羞不羞。荒从来不屑于与黑苍蝇同流合污,所以他总是一下课就奔回家,换上他摩登的洋服,领结一打,礼帽一戴,少爷模样。

  只有一目连能让荒坦荡荡地穿着帝大制服和他并肩走在街上。一目连讲话轻声细语的,这辈子从没大声吼过人,他当然也谈历史,也论时政,但一次也没有让自己的嗓音打扰到邻座的客人,他从不故意做那些吸引别人目光的事情,如果有人盯着一目连不移开视线,只能是因为他优容的举止,而非那身笔挺的黑色诘襟。简而言之,就是荒觉得和一目连在一起不丢人,特体面。

  世人一说到学生哥,想到的自然是博学、有志、谦逊、儒雅这些特征,一目连这个人,完全满足世人对学生的一切美好想象,于是成千上万个连礼貌对待百货商店店员都做不到的学生,就靠着制服,去沾一目连这样的人的光,好博得他人的尊敬。

  那真是太可笑了。

  不过,最可笑的果然还是自己。有本事把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都给惹生气了的,全东京应该就只有他荒了。

  荒想到这里就十分泄气,泄气完了开始生气,生了气就随手把路旁瘦巴巴的卖报童手上的报纸全部买下来,丢小孩子一人在原地瞠目结舌——好了,今天这条街上所有人都别想看晚报。

  好在半月前在洋服店订的套装今天送到了,惠比寿给熨得服服帖帖的,挂在荒的房间里,闪闪发着新衣服特有的光。荒喜滋滋地把一摞晚报往脚下一扔,试起了新装。

  青黑套装,红色领结,荒在镜子前把外套穿了又脱下来,左手搭到右手,右手搭到左手,最后潇洒地往肩上一甩,洋人派头,洋人发型,洋人五官,洋人身高。荒确信了,他很帅,没人帅得过自己,心里的阴霾总算被吹出一个小窟窿,从小窟窿里透出来几缕使人愉快的阳光。东京裁缝就是洋气。

  惠比寿在楼下招呼:“少爷,开饭啦。”

  荒旋即踏着那几缕小阳光噔噔噔地下楼,矮矮胖胖的小老头已经笑眯眯地把烤鱼,醋腌卷心菜,味增汤,还有一言难尽的纳豆摆在桌上了。

  和食,荒的心凉了一截。

  “这不是和昨天一样吗。”

  “哪里,昨天是秋刀鱼,今天是青花鱼。”

  “前天呢。”

  “这……老朽记不清了。”

  “前天是鲱鱼,大前天是青花鱼,和盘子里这条死相一模一样。”

  惠比寿乐呵呵的:“鱼有什么不好哇,不是哪个家庭都能每天吃鱼的,荒少爷是干大事的人,干大事的人可不能不知道民间的疾苦啊。”

  太有道理了,荒只好含泪吃完。

  他环顾这间他老爹给他租的和式小院,曲径通幽,规划合理,一步一画,不论居住还是赏玩都堪称完美,但看在二十世纪摩登青年眼里,这属于明治时代审美的老古董,就该在历史长河里消失得渣都不剩。他是做梦都没料到,自己在北国的乡下地方睡了十多年的被褥,到东京还得睡被褥,他看到这房子的第一眼,提在手上的行李箱便哐当滑在地上,下一秒他悲愤地让惠比寿退租,得到的回答却是。

  ——老爷希望您身为大和人,不忘大和魂。

  荒多么怀念一目连家的小洋楼,尽管没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气派,但胜在格调高雅,小而精致,每一个边边角角皆洋溢着现代人的张力,留声机也好,三脚架钢琴也好,凸面玻璃也好,都是那么可爱。他每次去一目连家,饭后就赖在人家床上不走了,那床松松软软的,雕花脚柱高高竖起,勾着轻飘飘的防蚊薄纱,往被子里一钻,满满都是一目连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心里一阵骚动,骚动得想骂人。

  “惠比寿。”

  “是。”

  “现在是和洋融合的进步时代,举国上下都在学习西洋的先进技术与思想。我以为,日本人的传统饮食习惯,使得民众长期缺少维他命和肉蛋白,为了年轻人的健康,您应该学习洋食的制作方法。”

  “少爷太为难老朽的记性啦……这,少爷想吃西餐,怎么不让一目连少爷陪啦?”

  这老头,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一目连现在还肯跟他去西餐厅,他至于每天回家对着鱼鱼鱼鱼吗。

  荒整了整外套领口:“……父亲前日子里不是在电话里交代过,长子生活应该节俭,哪能天天外食!”节俭这个词从昨天刚花工薪族半月的工资买了双皮鞋的败家子嘴里冒出来,像个笑话。

  “那……您不是常夸一目连少爷家的女仆桃花姑娘,咖喱饭烧得有颇水准,少爷可以像往常那样,上门拜访,交流学习课业,顺便共进晚餐,也是很符合老爷期待的。”

  荒忍不了了,也是他皮下毛细血管长得深,不然这会儿脸准气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嗖地起身:

  “总之……我不想看到鱼了。”

  他撂下这话风风火火出了门,掏口袋,一钱没有,衣服是新换的,连手帕都没来得及揣一条。然而这会儿转身回去,惠比寿肯定要笑话他,台词都给他想好了。

  ——哎呀呀,少爷回来看鱼了吗。

  不可以,他绝不能受这等奇耻大辱,然而眼下凭他这双腿可以走到的,不用花钱也可以待得舒心的地方,只有一目连家,和烟烟罗的咖啡店。前者自然是不用想了,后者……他还从没在周末以外的时间去过呢。荒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伶仃孤苦,漂泊无依。

  会造成这样的局面,荒不觉得责任全在自己。

  是一目连最近先变得奇怪起来的,具体是哪里奇怪,荒也说不上来。

  一目连的样貌分明还是老样子,脸颊从荒认识他那天起就少有什么血色,不论夏天还是冬天,上手都是冰凉凉的。晒着阳光时能勉强变得光润,可惜晒久了便不均匀地泛起红块,一目连说那是过敏,所以从来不肯在室外多待,如此便加重了这人的稀薄感。他的五官完全按照那种忧郁孤独,感叹人生如朝露的平安京公卿长的,斯斯文文毫无戾气,本应只适合念念和歌,谈谈汉学,正因如此,一目连流利而铿锵地说起德语时,有一种倒错的奇异美感。

  这种倒错还存在于一目连的书信里。这青年人不知习的是哪家的字,笔锋尖刻入木三分,直直要跟旧时代做个了断似的,单看笔迹,实在对不上他那张和和气气脸。真不知道这个人和自己藏了多少东西。

  不少人称赞荒时,会连带着称赞一目连和荒一样,是难得的美男子。荒从来不以为意,且不说难得不难得了,首先一目连病怏怏又矮小的样子,根本就够不上什么美男子,若让一目连去接待访日的西洋人,势必给人留下日本男儿虚弱缥缈的印象,哪还会有什么国威。一目连若要做美男子,首先应多食用肉类,加入棒球社,强健体魄。

  可最近荒不得不公允地说一句,如果不考虑西洋人的看法,就这么将一目连藏在日本本土,只给本国人,只给本市人,甚至只给一个人看,他的的确确能称作是美的。荒不避讳自己被夸耀,却十分忌惮一目连被夸耀。这是嫉妒吗?这绝非是那等肤浅的低贱感情。荒以为,使自己不适的是他人对一目连的评价和自己的差异,他不能容忍一目连的存在被曲解,甚至不想听到一目连被谈论。

  他其实就是不想听到别人谈起一目连。他的温和持重彬彬有礼,看在别人眼里,有可能是谦谦君子,有可能是贪生怕事。但那都不是他了,那些来自外界的评价,不过是愚蠢的世人妄图掠夺此人存在的一种卑劣的武器。

  索性装在一个小匣子里,不供闲人观看,也少了那么些闲言碎语,多好!

  而一目连让荒觉得奇怪,令荒反感的地方在于,他过于纵容这些评价,甚至和那些歪曲他存在的人走得很近。有人不过是临考前借了一目连一本笔记,就夸张地称一目连是心地善良的救世主,这人是多么的虚伪,多么的幼稚啊,一本笔记而已,但凡不是性格太古怪,都会借出的吧。而一目连又凭什么对这等人回以微笑呢?又怎么能把每日垫在手下书写,时时翻看温习的笔记,交予一个并不会妥善对待它的人呢?

  荒还尤为反感一目连在家中极少穿着洋服,如若穿了衬衣倒还好,单单一身夏着和服,还不配袴,这就十分恼人了。荒自己的衣服,是除了老爹寄来的那几身带家纹的黑礼服外,一件和服也没有的。荒实在觉得,洋服优于和服太多,洋服剪裁缝制贴身,衬衣紧扣,小腿被长袜包裹,无论如何活动都不会裸露肌肤,便利又体面。反观和服,稍作牵扯便会拉开领口,大风一刮便会吹开前裾,可称得上是衣不蔽体了。未来洋服代替和服,是大势所趋。

  他一目连倒好,住的是新派前卫的洋楼,写的是针砭时弊的文章,而身上呢——荒从未见一人思想是大正,身体还是明治的。只见他蹲在花园里铲新长出来的杂草,衣服下摆就那样分开,足袋上明晃晃露出一截小腿,晃得荒眼前天旋地转。更别提那下垂的领口,一览无余地敞着胸前的皮肤,这,帝国之不幸,民族之不幸!

  一目连最让荒反感的地方,在于他总说些捉摸不透的话,让荒陷入手忙脚乱之中。也是这学期的事情了,二人在一目连家书房面对面坐着,一目连不知在看哪本书,忽然叹着气抬头看着荒说:

  “恋情是苦涩的吧。”

  荒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

  恋情?一目连懂什么恋情,他恋过吗,他摸过女孩子的手吗,没有吧。他荒可是摸过,虽然是不小心碰到的,虽然只是女招待的,虽然那手感兴许还不如他对面这个人的。既然没恋过,一目连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他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双眼现在又呼啦呼啦闪着什么呢。一目连仿佛懂得了比荒更多的东西,这些东西使得一目连一瞬间比荒年长了好几岁一样。

  荒感到被支配,被一目连用一种未知的东西支配,而他无力反抗,就只能被他的一举一动牵着走。

  他实在想弄懂自己挣不开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于是变本加厉地拉着一目连吃吃喝喝,占尽他学习之外的一切时间,摸清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头晕目眩。

  那天他照常去一目连那儿堵他,恰好撞上他们几个文学系学生在草坪上盘坐着,七八人围成一圈,人手一本书摊在腿上,看起来是在开读书会。荒挺爱看热闹的,他一个小团体都没加入,但就喜欢蹭这会那会的席位,旁听一群人开开心心的闲聊或群情激昂的争论,那种不身在其中的局外感,使人享受。于是荒十分自然地挤进一目连旁边的空隙坐下了。

  到底是已经座定的座位,荒大抵只能挨在一目连的斜后方,低头刚好瞧见他的侧脸,敛息凝神,微微扬起细小的下巴,听身旁人讲话。一目连许是太阳晒久了,颈部一道红斑鲜明刺目,被人狠狠掐过一样,半遮半掩地沉浮在领口边缘,火苗一样烧灼着。轮到一目连发言,他身体紧绷起来,耳垂从根部泛起红来,结成一口咬下去,会渗出甘美的汁水的果子。莫名的淫靡。

  这群人此时在谈论的主题似乎是友情,友情是个好主题,但是荒听了半天不得要领,思维随着一目连的声音飘忽到九霄云外,荒再次陷入无能为力的烦躁,一目连又来支配他了。他厌恶那种感觉,一目连凭什么支配他?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报复这种身不由己的处境。

  “若论友情,荒君和一目连君也是形影不离,让人羡慕啊。”一目连发言一结束,对面的同学发出意味不明的感慨。听见自己名字被提起,荒警觉起来,从一个一头雾水中抽身,跌入另一个一头雾水。

  这是哪来的愣头青,胡乱地拿人调侃。他和一目连关系确实还算不错吧,顿顿饭一起吃,但那也是因为别的人坐在他对面,他根本吃不下的缘故。一目连待人接物的方式,不把人分三六九等,对上不谄媚,对下不轻蔑,听他讲话不累人,所以荒多和一目连说几句话又怎么了。荒会请他看电影,邀他去博览会,还不是因为他一目连见解新颖独到,思路清晰不激越,不然还能找谁,谁又愿意和草包谈天说地了。

  如若一目连稍加收敛他一些捉摸不透的奇怪言行,荒兴许还能称他为朋友,但是他偏偏要趁荒靠在树下午睡时,枕在他大腿上看书,害得他手不知道往哪放。偏偏要用有他房间熏香气味的和纸,写一些搅扰别人心神的诗句给他,往他的夜晚塞进风啊,星辰啊,月亮什么的,使人整晚整晚睡不着,坏人睡眠不说,这睡着了都在人梦里晃……

  回忆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朋友这个词,反而成了一颗从他心口扎进来的针,不立即拔出来,便会锈得让伤口坏掉。

  荒无比心虚地低头,正好撞上一目连愉快而放松地笑着,回头看他,一团团暖洋洋的东西堆在他眼睛里。

  ——他们当然不是朋友,他们不能是朋友。

  他仰头:“只是狐朋狗友罢了。”

  一片寂静。

  欢声笑语都僵在前一秒,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用哑口无言,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表达他们对方才所闻的出乎意料。

  一目连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高高仰着头的荒,强忍着莫大的屈辱似的屏着呼吸,最终被对方傲慢地上扬着的侧脸击垮,恍恍惚惚垂下头,深深地把表情埋进阴霾里。几个学生看看荒,再看看一目连,然后动也不敢动地互相递着眼色,绝望又不敢出声哀嚎。

  率先打破宁静的还是一目连,他轻轻笑了一声,一半因为一群人瞪得他不好意思了,一半因为有什么苦苦的东西咔在喉咙口。然后颤抖地合上一直摊在腿上的书,晃悠悠站起来,招呼也没力气打地走了。

  读书会不欢而散。

  然后一目连有一个月不理荒。

  TBC.

实在是耐不住寂寞先发一部分吧,好累!【懒腰】

小小地安利一下日剧《少爷》,对对夏目漱石的少爷,超级轻快诙谐的节奏,时代……不是大正啦,但因为看了它,我活生生地把这篇文由原来的闷骚虐向,改成欢乐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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