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ina]阿尔凯亚王
人物：国王
迪多斯
神官
同僚甲
同僚乙
王后
第一幕
王都宫殿内，王座端立于高台之上。入夜后殿内昏暗惨淡，仅二名因公事晚留的官僚走过。
【甲】我嗅到了什么东西正腐坏的味道。
【乙】这并不奇怪，腐坏是这城的常态，除非哪日洪水滔天，把这城连着这国都冲刷一遍，我们站在这王座之下，才能嗅上几口新鲜的空气。
（幕后传来神官疯癫含糊的叫声）
【甲】这叫声真渗人，倒与这阴惨的殿宇相衬。
【乙】那老神官又在发什么疯，口里发的声只能称作声响，已不是人耳能听得懂的了。
【甲】呵，那神官清醒时，也是满口不着边际。只有疯狂的土地上才能盛产大把的神官，所以天下的神官都爱说疯话，他预言你失败，你必当凯旋，他预言荣耀，必招致祸患。你所得凑巧能合着预言了，那群痴人便会将你所得归功于己，好像他三言两语就已定了你的旦夕祸福。
【乙】那神官的话把国王弄疯，把庶民弄疯，最后他自己也疯了。
【甲】聊些新鲜事吧，冲淡这地的烦闷之气。
【乙】昨夜王后诞下了一名死婴，他没下生就去阴间做他的王子了。
【甲】这哪里是新鲜事？这么些年，王后就会生些死东西，除那十八年前头生的王子，有哪个不是没闻见宫殿的味道就咽了气？连那头生的，也仅活了一月就夭折了，不比他的弟弟们好命多少。你瞧见了吗？这些娇贵的灵魂宁死也不愿投生帝王之家，死亡对他们来说，远比活着诱人。
【乙】昨夜，就在王后诞下死婴时，迪多斯带着镇压起义的军队凯旋而归。听闻此行未折损一兵一卒，国王因此为其设宴。
【甲】那荣耀本该归于我！迪多斯？那嘴上茸毛都没几颗的小子，的确是这里最新鲜的存在，倚仗国王的宠爱，将自己当成王子，管尽国内所有事，傲慢无礼，神气活现。这样的新鲜，倒不如没有好！
【乙】迪多斯，迪多斯，整个王都没人的名字能比他更响亮。听闻他从小聪颖过人，不过是个牧羊人之子，却比贵族更博识。
【甲】还听闻他武勇过人，九岁就斩杀了荒野的雄狮。我看他是把兔子错认成猛兽，在草地里打了个滚，就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场战斗。
【乙】庶民似乎很喜欢他，他走到哪里，欢呼声就跟到哪里。
【甲】不过是因为那张俊脸，他骑在马上，有眼无心者就将他看成王子，好像国家是靠英俊打下的。
【乙】国王也信任他，愿让迪多斯用掌过牧羊杖的手去扶他。
【甲】国王老啦，老眼昏花，一双眼除了他的王座，什么也看不清。
【乙】嘘——你闻，这是什么味道？（指舞台一侧）
【甲】（小声地）不净的羊骚！
（同僚下，迪多斯扶国王从一侧上。神官再次呼号。）
【国王】这老神官，清醒时用神旨约制我，疯癫了还要用疯言疯语烦扰我。是谁将神殿修得离宫殿这么近，我每日听那老东西的声音便睡不好觉。
【迪多斯】王座越接近圣象，就越接近真理。陛下，您是奉诸神的旨意握掌王权的。
（迪多斯扶国王走上台阶，国王坐上王座）
【国王】是谁修建了这么些阶梯，每个登上王座的人都得气喘吁吁。
【迪多斯】君王的行路异于常人，这台阶是先王的警醒，王权总与牺牲相伴。
【国王】王冠、王座、王权，自我拥有他们的那日起，我就未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总有人想屠戮我的国我的城，把我从王座上拉下，就为了自己能每日气喘吁吁地爬这些台阶。
（疯神官的声音传来）
【国王】这老神官今日尤为聒噪，这让我感到将有事发生，这真像神官说的话——我感到将有事发生！我讨厌神官，可每当不可思议之事出现，我总不由自主地找上他们，正如我痛恨这椅子，可但凡除我之外的人想要坐上它，我就会用他的血洗刷我的台阶。红色很漂亮，粉刷在任何地方都很美，而魔鬼会把红色点缀在……不可思议的地方，令人心生畏意……你似乎有话说，迪多斯，我虽然看不清你的表情，但我能感到你的举止稍显犹疑，这不像你，孩子。
【迪多斯】陛下，王后需要您的探望。她虚弱的身体不足以承受丧子的重压，这可怜的母亲与妻子需要您的探视。
【国王】她？她需要我吗？他需要我再让她怀几个怪胎死婴？十八年了，我早已不再对她那魔窟般的肚子有所期待，她又在期待我的什么呢？她无法给这个国家诞下王储，凭什么对我抱有期待呢？整个国家都死在她肚子里了。你是起了什么闲情，关心起她来了？
【迪多斯】王后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国王】你的母亲？我倒从未听你说过。
【迪多斯】一个可怜可敬的女人，也死过孩子，像王后这么伤心过，她抚养了被遗弃的我，我熟悉那种难过。
【国王】被遗弃？你是一个弃儿？
【迪多斯】是的，陛下。我被遗弃在大河之畔。弃子总被抛在大河之畔，因为大河女神仁慈更胜残酷。
【国王】你的养父母待你好吗？
【迪多斯】非常好，遇见他们是我此生之幸。
【国王】好……好……希望每个养父母都待弃儿好。那……你如何看待你的生父生母？你会恨他们吗？
【迪多斯】我不明白他们因何将我丢弃，或因我令他们憎恶，或因他们想让我活下去，无论原因如何，我现在凭自己意愿活着，和他们无半点关系了。
【国王】这世上有种可怕的存在，被称为“命运”，你就不想找到他们吗？
【迪多斯】曾经想过，可我要做的事与生父生母无关，我无需他们的注视也能远行。我得到的已经够多，我有了我自己的骄傲。
【国王】每个弃子都像你这么想吗？
【迪多斯】我不确定，但我希望每个弃儿都能如我一般幸运。
（王后抱死婴上，赤脚，白衣惨淡）
【迪多斯】王后。
【国王】怎么，那女人来了吗？
【迪多斯】是的，您的妻子，阿尔凯亚的王后。（向前扶住走上楼梯的王后）王后，您现在需要静养，您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这大殿冰冷的石砖不适合赤足踏上。
【王后】看，陛下，我把小王子给您带来了。您看，他眉眼多像您，待他五官伸展开，他的眼眶就会如您般深邃，足够装下整个阿尔凯亚的睿智，他的鼻梁会如您般挺拔，比裘格还要迷人几分。您该握握他的小手，他这双小手，日后将握紧权杖与宝剑，延续您的王权。
【国王】这女人疯了，和神官一样！我该庆幸我已半盲，不至于看见清她的疯样。（对迪多斯）带她下去。
【王后】迪多斯……迪多斯，你也来看看这小东西，他不吵也不闹，睡颜多安详，他现在还不会笑，可他的嘴角多适合上扬，你如有这样一个弟兄，如何不去疼爱他？来，我让你抱抱他，小心别太用力，伤了他嫩嫩的手脚，对，就是这样。
【迪多斯】（接过死婴）王后，您该去休息，我送您回去。
【王后】不，我不回去，我要同我的丈夫说话。（对国王）我的丈夫，我的陛下，您的双眼既已看不清我，为何又将脸别过？
【国王】如果可以，我连你的声音也不愿听见。
（神官的声音）
【王后】（指幕后）您宁肯听那神官胡言乱语，也不愿听见我的声音，您因为一句预言，就让就让一个母亲失去孩子。
【国王】你神志不清了！迪多斯，把她带下去。
【迪多斯】王后，我抱不好小王子，我的手臂挥惯了刀剑，会搅扰他的美梦。（将死婴递给王后）这大殿的风会吹破他的脸，他该回到他的摇床了，请让我送你们回去。
【王后】（哭起来）我的孩子在哭。
【国王】你生的每一个孩子，都没发出声响。
【王后】有一个，是有一个的。他令人心碎的哭声穿破了整个宫殿，夜夜呼唤我的拥抱，他稚嫩的声音健壮又顽强，可我连他的脸都未曾见到。迪多斯，你说，他的脸会长成什么样？他会俊美吗，会笑得好看吗？我看你笑时就很好看……
【国王】你记错了，你没有那样的孩子！
【王后】我有！那是我们的头子，哭声嘹亮的小家伙，你把他藏起来，不让我见他，而我夜夜都能听见他的哭声。
【国王】是……是……他活了一个月就病死了。
【王后】你听他哭得多大声，有那样哭声的孩子不可能病死。我倒听说过，夺走他的是预言！
【国王】你神志不清了！
【王后】我听说，孩子一出生，你就将他抱给了神官，那老东西对你说了什么？说了什么？以至于我连孩子的脸都没机会看一眼，以至于接生的侍女此后再没了踪影？
【国王】别说了。
【王后】我到底生了什么让你如此畏惧？让你听信神官的话，残害一个婴孩？
【国王】这些鬼话都是谁讲给你的？我要让他的舌头永远离开身体！
【王后】就是你曾盲信的那个疯神官，你要是早几年拔掉他的舌头，这殿内的光线都不至于这么黯淡。我现在知道了，我全知道了，你，阿尔凯亚王，因畏惧神官的预言，将亲生子嗣残杀！诸神便惩罚你，让你的每个孩子都死在我腹中！
【国王】你住嘴！
【王后】你怕我说话吗？你怎么 不怕神官说话？我很快就不会再让你害怕了。（王后走下台阶，远离二人，从婴孩襁褓里掏出小刀，刺向喉咙）
【迪多斯】王后！
（迪多斯上前制止，为时已晚，国王缓缓起身，身体颤抖）
【国王】她怎么了……我的王后，她怎么了？
【迪多斯】她再也不会说话了。
【国王】她来的时候穿的是红袍子吗？她身上的红色多么刺眼。
【迪多斯】她来时穿的是白袍子，现在，她一身红袍去冥府庇护她的孩子去了。
【国王】（瘫坐王座）噢……噢……我无数次地咒她死，而她的死并未让我轻松……我好像想起来了，看见她袍上的红，我好像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曾爱她，可那感觉多陌生。迪多斯，你因何不语？
【迪多斯】我无法不难过，陛下，好像躺在这的是我的母亲。（解下披风裹住王后）
【国王】不要做她的儿子，不要认苦难做母亲。迪多斯，离我近一些，活人比死人需要你。
（迪多斯缓缓走向国王）
【国王】听好，孩子，你今晚什么都没听到。
【迪多斯】是的，陛下。
【国王】王后不胜丧子之痛自尽了，你传人下去收拾吧。
【迪多斯】是的……陛下。
【国王】（猛然将迪多斯拉近）等等！我好像看见你眼睛里燃着火焰。要不然，那就是鲜血的颜色。苦难的血染进你的眼睛里了吗？
【迪多斯】那是我的瞳色，我天生一副红瞳。
【国王】你的瞳色……你的瞳色……
【迪多斯】陛下？
【国王】……你退下吧，然后不要回来了。
（迪多斯犹疑下场）
【国王】大河之女将那孩子送回了吗？除了她，能行这事的就只有命运了！
（神官上场，神志疯癫，时笑时泪）
【神官】预言中的惨剧终成现实，诸神的意志无可改变。惨剧将一一变成现实……
【国王】啊……你这疯神官，你对王后说了什么。
【神官】我曾说话吗？我不曾说话。我体内总有声音从我口里涌出，让我此生从未凭意志张口为自己说上什么。我不曾说话。
【国王】那你这张嘴对着阿尔凯亚的王后吐了什么恶言。
【神官】这张嘴说，她将知道真相，她将红袍加身，做死神的王后。
【国王】我早该将你处死的。
【神官】您不会的，您好听这疯言疯语。诸神爱这么说话，听得多了，人就不再是人。
【国王】你若是无意愿再活下去，我立刻就让那神殿归于清净，让你和你的神都鸦雀无声！
【神官】您早该这么做，您现在听得不多，也不算少，一半是人，一半非人，最是痛苦。小心了，命运的脚步已走至殿外，您那弑父的儿子离王座越来越近了！
【国王】你说什么？
（风声呼啸）
【神官】您听，您那头生的王子在哭，那日他正是这么哭的，好像已获悉了自己的命运。那婴孩的头发，一下生就是一片雪白，瀑布一样披洒下来，生来就王袍加身——诸神已为他加冕，他将成为众王的王！他一睁眼，上位者的智慧沉淀其中，但见一片不寻常的鲜红。那面孔无论如何也不属凡人，您在那婴孩前也畏葸了！我听见神说，这婴孩将成为英雄，而当他接近王座，生父将惨死其手。您要如何逃脱既定的命运？将预言的主体连同预言一同抹去，不至于让他的生命动摇到其他的星辰吗，可是大河之畔的君王，竟要因畏惧命运而残害一个婴儿吗？您选择将那孩子放在篮中，顺水而下，让大河女神充当裁决，至此这稚儿的生死都是与您无关之事了。您对外宣称王子病逝，连其生母也未曾见过他。您以为这样既能保全良心，又能免除子弑父的厄运，而事实上，您已二者尽失，诸星仍照众神的旨意运行！
【国王】将他关起来，关起来！
……
…………
它是个坑w
可能再也不会有然后了，自己觉得是很可惜的事情。找不到原因。
